叶鸿悠背对着画像,看不见画中人静美的容颜,但他看得见钟雪怀七分怀念三分哀伤的神情。两人目光相触,钟雪怀对他凄然一笑,一霎那间叶鸿悠的心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紧,比颈间的伤口痛上千百倍。他无法找到契合的词汇形容自己的心情,唯一能做的,只有费力勾起嘴角,泛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着去抚慰此刻占据他心尖尖上那个位置的冰雪一样的人。
感应到他的慰藉,钟雪怀把带着十二分苦味的笑容换做一个纯然欣慰的淡笑,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叶鸿悠伤口的那个位置,微微蹙眉——
就像是无声地言说,你陪我一起笑,我陪你一起疼——
四面楚歌之际,一种微妙的情感蔓延在彼此这一抹笑容里。那是两个负重满身的羁旅孤客,邂逅了一个同样一身沉重的同路人,同命相怜,相濡以沫。他们为对方分担了一些包袱,也将自己的包袱换给对方一些。尽管负重并没有减轻分毫,但确凿地觉得,漫漫前路都变得不那么残忍了。
百种情怀静默地流淌,而那些温暖的错觉,却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癸影喑哑的声音冷冷响起:“孟将军请看,画像上的女子,是前朝昏君最后的一个女人。此女名钟毓离,大理人氏,前朝皇帝被我圣主赶下龙椅,偏安长江以南。其时昏君后宫散乱,皇族人氏泰半赴死或离散,却仍思□□,偶遇此女后将其带入居所,封为‘美人’。其后一月,圣主于洪州大捷,亲取昏君首级,然而清点皇族人口时却并未寻得此女踪迹。五年后有人密报此女现身大理边境,圣主方才得知,此女竟为那昏君保留了一条孽种。圣主为一个刁妇所愚弄,怒发冲冠,着人将刁妇孽子缉拿,哪知刁妇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羞辱圣主,尔后带着孽子跳崖自尽。圣主的心腹在崖下寻得刁妇与孽子的尸身回京复命,哪知刁妇能耐通天,竟安排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好戏,以至于那前朝孽子至今在我圣朝招摇过市,现在还能站在您的面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皱眉。尽管有些内情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癸影言语之刺耳,字里行间直言辱及别人已故的母亲,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叶鸿悠张张嘴,想说出些针锋相对的话,可声音尚在喉咙间打转,便听身后黑衣人低喝:“大胆。”
此时的叶鸿悠把他多年浸淫的那些待人之礼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也不在意自己身陷囹圄,整个人活似一只亮了爪子的小野猫。他扭头狠狠瞪了那黑衣武士一眼,而后又彻底愣住了。
抓着自己的那人,怎会是他?看来今日之事,黑衣人癸影和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孟将军,都只是捕蝉的螳螂而已。
黑衣武士察觉了叶鸿悠眼神的变化,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院中几人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那装模作样就差脸上写着“公平公正”四个大字的孟将军阴阳怪气地开腔:“癸影大人,那位先生的容貌神态,确实和画中女子甚为相像,但人有相似,总不能就这样武断地定了他的身份。”
癸影道:“孟将军说得是,微臣也不是随意诬陷他人之人,既然微臣敢带人来,就已然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说着他伸手向后,一个黑衣武士便如事先排演好了一般,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册子。“宫中藏有我朝收缴前朝皇室藏品的图册,其中有一枚冰灵玉仅余图画不见实物,乃是前朝昏君在王朝覆灭前从宝库中取出,赠给了画中的红颜祸水,现在就挂在那逆犯的颈项上,不知逆犯敢不敢把脖子上红绳所系之物拿出来,让大家看个分明?”
孟岚顺势道:“那这位先生,既然癸影大人这么说,你便拿出颈间饰物来,也好证明你的清白。”
叶鸿悠心道,我若想遮掩身份,岂会将那证物随身戴在身上?找个好地方供奉母亲的遗物不好么……若非那癸影断定那物事真在钟雪怀身上?他有什么把握呢?
此时,良久不语的南霁月凉丝丝一句话,问出了叶鸿悠的疑惑,“你怎知那玉一定在钟先生身上?”
癸影道:“我曾亲眼所见那物从他领口跳出,岂能有假……”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一线略慵懒而不轻佻的声音传来,“方才先生在箭雨中左右躲闪,怎么不见他领子里跳出什么物事来?还有,恕我眼拙,怎么看不见钟先生颈间带了什么红绳啊?你是偷看过人家洗澡还是怎样,人家贴身戴着从不外露的玉佩你都知道长什么样子?”
癸影猛地回头,才发现原本抓着叶鸿悠的黑衣武士不知何时放开了手中的“反贼”,上前一步挡在叶鸿悠面前。那似笑非笑的语调和随意的动作——
“你!陶如风!”癸影惊觉不妙,眼前那人,分明是定北元帅麾下的右将军,驻兵熙州采矿的陶如风。再环顾四周,一向令行禁止的黑衣众整齐划一地“唰”一声拔出佩刀指着自己,原来早已被掉了包。
那原本与癸影一唱一和不亦乐乎的孟岚看着眼前形式急转直下,不由得一个瑟缩。他与那癸影合作,也是因为癸影信誓旦旦地说抓住了定北军的把柄。皇朝军队的精锐,尽数掌握在定北元帅的手里,麾下能人辈出风头无两,压了他们其余三路将领不止一头。若定北军一倒,自己不但能出一口恶气,还可能分得一部分兵权。
不过近些年来,定北军驻守北疆,隐隐然有与皇朝相抗之势,已是民心所向。皇帝懦弱多疑,将定北元帅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