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橙见她这样,立刻温和而坚定地摇头,“那还是不要麻烦了,使馆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现在提这种私人的事不合适,不过你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情况?我都说了很多我的事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啊。”楚云秀见苏沐橙反对,便也不再多言,只暗暗将这事记在心里,打算择机办好给苏沐橙一个惊喜。“按部就班地上学然后工作,这次是因为在部门里我条件最合适,没有对象孩子什么的拖累就被派过来了……”她顿了顿,带点说不清的失落,“这里和我之前的想象截然不同……不过就算这样也得完成任务。”
“那你一定是非常出色,”苏沐橙赞许地说,“不然不可能只派你一个人来。”
“我不知道,”楚云秀苦笑,“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这就足够了,”苏沐橙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能一直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喜欢还是使命之类的必须——就算付出生命我觉得也没关系。”
这是楚云秀第二次从苏沐橙口中听到涉及死亡的话,先前她只以为是苏沐橙作为专业的战地记者在生死方面有些感悟,如今听来个中内情远非只有感悟这么简单。表情凶恶的警察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怎么看怎么惹人厌烦。对他人隐私的尊重和对朋友的关切在她胸中天人交战——她对苏沐橙可不是用客套话应付的态度。楚云秀犹豫许久,最终感情战胜了一切,“嗯……是你碰上过什么事情吗?”
这话刚说出口理智就占了上风,她立刻变得追悔莫及——哪有这样问的,苏沐橙不跟她翻脸就不错了!所幸的是苏沐橙这次也没在意楚云秀提问的失当,她在是否说实话间只纠结了不到一分钟就决定向楚云秀坦白——尽管她其实还没弄清对楚云秀如此“真诚”的原因。
“其实我还好啦。”她最终决定这样说,足够轻松的姿态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虽然战地记者是个挺危险的职业,不过我一直运气都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只不过……”她的喉咙开始发涩,但仍然继续说了下去,“可能一家人的运气是守恒的,我的运气不错,所以哥哥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楚云秀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她至今从没经历过天人永隔的事,更别说是发生在至亲之人身上的,“你的意思是你哥哥他……”
苏沐橙点头,“去世啦。已经有几年了。是在非洲不小心踩进了雷区。他总是会为了更好的照片拼命地往炮火前面靠,那一次大概是他离得太近了。”
她叙述时的神态很平静,看起来没有半点悲伤。冷不防地,楚云秀忽然想起她到达b成那天在l酒店和王杰希进行的简短谈话,那时她说一张照片一篇新闻没有名字没有生平可能就是他们留下的全部。她的本意是指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无辜平民,可这时放到他们这些并不参战却一样要冲在前线尽可能记录下真相的战地记者身上也并没有不合适的地方。青史留名的毕竟少数,大多数人都是默默无闻地为自己心目中的使命感而奋斗,而后被炮火无情地吞没——这大概也正是战争令人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对话就此不了了之,楚云秀本想再说几句给苏沐橙宽心,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能说什么呢,苏沐橙字里行间都是分明透彻,无论她说什么也只能衬托出自身的苍白无力。
那之后城中的气氛稍微平静些许,许多商店的货架上出现了i国军队从k地区“统一”来的各类“商品”。街道上巡逻的军警数量有所下降,但对记者的限制仍然十分苛刻。事实上,就连那略有缓和的形势都很有可能只是短暂的假象罢了——过不了几天便是i国建军节,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它的意义。
实际情况的发展也并不出人意料。1月6日一早,i国的大胡子总统公开发表了建军节讲话,得到消息的记者纷纷涌到政府办公厅门前意图想抢到最快的新闻。演说内容很快通过各种方式在全球范围内迅速传播开来,大胡子总统的举动顿时引发诸多争议,但无论各方实际态度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对他都“大力谴责”。
楚云秀听完高英杰的翻译后瞥一眼电视,画面里大胡子总统正慷慨激昂地继续着讲话,“他这是疯了吧?想玩死自己?”
“别乱说话。”王杰希说。
高英杰左右各看了一眼,最终决定保持沉默。楚云秀用力抽了口烟,“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这两天我在外面拍照看见了不少流亡来的k地人,多国部队都开到家门口了他还说这种话,以为树丛真的不能拿他怎么样?”
王杰希依旧表现得很平淡,“那也不是你的事,不过你最近出去采访要多小心,钢盔别忘了戴。”
楚云秀有点不耐烦。事实上,这种烦躁不安自她1月2日与苏沐橙分别后就开始了——那天的难民营采访快结束时苏沐橙的相机似乎出了问题,一直在人群外摆弄装配的马达,回b城时又是各坐各的车,彼此之间竟是再也没说过一个字儿——眼下这情绪被屏幕里的大胡子总统挑拨得越发严重,说话都不客气了许多,眼神一斜直接问道:“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看法。”王杰希答得滴水不漏,脸上一副不能再标准的外交表情,“但你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