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问题是,恐怕会导致出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结果,违背了唯才是举的初衷。”
“没错,”郭嘉喝口茶继续说,“此论尚不完备,需要下功夫的细节还很多。”
“即便再下功夫,也难以改变根本问题。”
“现在来看的确是个问题,但不是恒定的。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恒古不变的。待局势变了,也许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也就是说,只消等到那个需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到来,你的官品之论就会成为当权者青睐的朝纲,比如政权初建阶段用它来讨好权贵堪称是最佳手段……”
“难道说……”
陈群之前想都不曾想到过。
“是的,那就是新的时代来临之时。”
他为汉臣,食汉碌,听到此等忤逆的话被郭嘉随口说出,忿忿地猛然站起。
郭嘉却不慌不忙,明明只喝了茶,却闭上眼睛好似迷醉。自窗口吹入清泥湖畔的微风,吹起郭嘉的鬓发,悠悠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想,我只不过想,平定天下让你来治理,不知你可愿?”
他该回去的。
是的,他很清楚,探望了郭嘉,知道郭嘉安然无恙后,他就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
可是他却没有走。
“月寄思乡苦,苦至寒夜影孤。
水托离家愁,愁随江流涌伏,
欲何之?何以慰妻子乎?
欲何之?何以主功名沉浮?”
他非但没有走,还一连几天都泡在名为“醉仙居”的酒楼里。
耳边隐约飘来街上卖艺人的悲苦小调,细述乱世中数不尽的妻离子散,唱不完的悲国哀民。
虽然并没喝出来这里的酒有何特别之处,但还是一杯接着一杯继续喝着。
因为有个人总是惦记着这里的酒。
所以他想来喝喝看,到底有什么不同。原本就对酒所知甚少,想着也许下一杯就能尝出个中妙处,于是一杯杯地喝着,结果头越来越晕,思绪也跟着混乱起来。
“不知你可愿?”
这句提问不断盘旋于陈群的耳边。是自己活该,当时只顾抢了书筴仓惶而出,没能及时作出回复。
仔细回想,他也并没有生气的理由。汉朝岌岌可危,莫说外部藩国四分五裂,连皇室内部都千疮百孔,郭嘉说的是新的时代,可能是新建统一天下的新朝代,也可能是重整汉朝的新契机。无论是哪个,想来郭嘉都不太在乎,毕竟不象他的家族,世代皆为汉臣享用汉碌。
乱世的舞台更多地属于军事谋臣,并没有给治国文臣留出多少戏份。陈群了解自己,比起兵法征战,自己更擅于从历朝历代治国安民的得失中总结出诸多良策。但许多革新毕竟还是需要诸多金钱物资的准备,迫于纷乱的局势而无从施行。偏偏有一个人满不在乎地说要去平定个天下,满不在乎地说要让自己来治理那个天下。陈群来不及反应该是怒是喜,陈群知道那个人是认真的,凭那个人的才能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陈群完全相信他。陈群只是为那个人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震惊不已。
郭嘉“平定天下”的狂妄之言若是去对别人说,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嘲笑他莫不是疯了,还有一个人的位置姑且留给文若,假设是文若,会有何种反应呢?恐怕文若早就已知,郭嘉的的确确就是个疯子吧,特别是发起酒疯。
但是现在,不停地喝着酒的却是自己。
原本不胜酒力,但边想着好酒之人边喝,竟然晕晕乎乎迟迟尚未醉倒。
自己在醉仙居里饮着酒,而最想喝酒的人却在清泥小筑里头品着茶。
明明不是同一种人,却奇怪地交换了位置。
可笑可笑!他喝起郭嘉最爱的酒,未觉甘美;郭嘉品着他最爱的茶,哪知玄妙。
他自嘲地笑着,仰头又饮一杯。
“此儿必兴吾宗。”
幼时常常被祖父陈寔向乡宗父老夸耀。他儿时不明所以,把别人身上才品之脉的气相都一一说给周围人听,周围人哪能看得出端倪,只当是小孩子的把戏,随口附和两声罢了。只有祖父听进了他的话,将他所言的气相记录成册,经过排列分类后渐渐得出规律,认为此子天赋异禀。并带他寻师拜友,使他对这种能力有了较全面的认识,渐渐擅于识人举荐。
“只是有一种人,你是万万招惹不得的。那种人的气相奇诡,异于常人。若是见到,便要避开,越远越好,以免铸成大错。”
南山先生曾再三叮嘱。
“先生,为何避开呢?”
“那种人手眼通天,拨乱天下于鼓掌间。”
“哦?竟有如此奇才!”
“若是影响了那种人,便是影响世间经纬,无论谁都难以承担造成的后果。”
“先生可否告知是什么样的气相?”
“待你见到时,自然会明白。”
直到陈群见到郭嘉时才明白,因此他从不怀疑郭嘉的才能。他没能避开,反而带了点好奇,上前主动招惹。现在他才深切体会到先生的言下之意。如果没有相识,没有相知,郭嘉怎会有如今的打算?先生说得没有错,那么先生断言的“大错”也是注定的吗?
他突然很想回去看看南山先生,向其请教不断增多的疑惑。
抬手又灌下一杯酒。
其实心中并不是没有答案。一个个侥幸的想法呼之欲出,只是仅仅害怕事与愿违。
如若非错……
一时间觉得郭嘉忤逆其实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