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终于又响。裴师古明知他有啮雪心法,在反噬以前几无敌手,斗志反而更为昂扬,琴音遇挫,愈为尖利,只道能一试小宗师中的巅峰,今宵身死何憾!
乐逾初听弦音是一曲《履霜操》,“父兮儿寒,母兮儿饥”,当他故技重施。戏台上的萧尚醴却周身战栗,如患伤寒,他有父有母,可父是一国之君,先是君臣再是父子;他虽有母,可容妃对他常是欲言又止,母子之间终隔一层。待唱到“儿在中野,以宿以处。四无人声,谁与儿语”,他已是手一抖,摔落一只酒杯。双目迷离,变作了那孤苦无依的少年,独在旷野,前行无路,无人共语。又思及我愿共语的人……我一向把他护我救我当做理所当然,今宵还拖累了他害了他,骤然大恸。
裴师古意不在乐逾,而在静城王!他动摇乐逾心智,乐逾不为所动,静城王来时,乐逾的心却乱了!萧尚醴不谙武功,哪里经得住一位小宗师全力施展,寄内力于弦上的天魔琴音,不多时便冷汗涔涔,却扼住咽喉不发声免使乐逾分心。
萧尚醴耗费心神与琴声相博,双耳痛如针钻,直欲落泪,聂飞鸾满面急切离席探视。莫冶潜轻摇酒杯而笑。
乐逾连出十一剑,力压失意刀,大怒道:“敢动我的人?”剑鸣之声上遏霄汉,他竟以剑啸为拍子,与谈崖刀搏斗中长歌为萧尚醴抵挡琴势。
那歌声如唳,一飞冲天,他歌啸出剑,道:“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其声高亢浑厚,沉郁悲凉,小宗师中久经沙场古井无波若岑暮寒,此时亦不由自主迈出一步。
那是昔日文圣何太息代宁扬素所作,字字句句仿她言谈声气。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
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
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
心如朗日,志比秋霜,只身转战,锋芒所向,举灭敌军的飒爽英范,脱略豪情。当日离秦州,一城民众含泪送出,她在城外击碎玉钗,作歌而别,所作亦是此歌。裴师古常听其师酒醉后高歌此曲,锥心泣血,如今闻得,竟也动容。闭口不再歌,运力于指,续弹《履霜操》。他既弃歌,萧尚醴胸口一轻,倚在桌边回过神来,回想方才那句“我的人”,无端脸上一红。
乐逾于以声摄人神智一途不如琴狂,然此时内力强横,足以气吞山河,歌啸与琴上内力碰撞,及“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裴师古身侧几株垂柳如车裂般遭毁,再下一句,竟砰砰砰砰数声,裴师古指尖剧痛,血随弦溅,绿绮琴上七弦被震断大半。
歌啸戛然而止,此间却忽有隐隐雷鸣之声,自四面八方涌来,那轰鸣声渐逼渐近渐激越,一个少女清声高唱:“‘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诸君可还记得此曲!”蓦地许多男子应道:“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声势如千军万马,风驰电掣般停到眼前仅有十三骑,为首少女紧裹披风,奔波之下发丝略乱,面色苍白,双瞳熠熠生辉,形容憔悴难掩明艳,却是才包扎过箭伤的田弥弥。
她自聂飞鸾看到静城王,又看乐逾,道:“有人为我出生入死,我绝不相负!”飞燕也似地勒马翻身而下,大步走上戏台。秦州秘营十二骏行事整齐划一,将她拱卫当中。
萧尚醴欠身道:“延秦公主。”她朗朗一笑,回礼道:“静城王殿下。”又似喜还忧地道:“聂姐姐!”莫冶潜惊疑不定,已猜到真相,有意杀聂飞鸾泄愤,却对上岑暮寒古井无波一双眼。莫冶潜惊怒道:“这位才是延秦公主?好,好,好!公主既顶替脱身,又回来自投罗网!”
田弥弥目光一闪,道:“宵小之徒自是不懂一个‘义’字。”她望向萧尚醴,道:“殿下与我虽未结盟,听闻我有难却愿相救,此恩我在此谢过。”她身侧十二骏军士皆道:“谢静城王殿下!”萧尚醴端坐,他方才冷汗未干,可面上薄薄的汗为灯光映照,如玉凝着一层水,益发地发鬓乌黑,肌肤莹白,唇如点朱,只是容色冷淡,这时道:“本王请托公主所办之事,可办好了?”田弥弥道:“幸不辱命!”
莫冶潜冷笑道:“两位殿下在打什么哑谜。”萧尚醴道:“无它。也就是,本王一早决定,要将足下挫骨扬灰罢了。”说到“挫、骨、扬、灰”四个字才转过头来,终于看向莫冶潜,一双眼眸如寒潭,唇却如红花浸于寒潭之中,田弥弥怔了一怔,闻人照花却是恹恹地暗自讶然,这静城王白日观之不过年少美貌,通明灯火高照下却丰姿冶丽,口气神态偏是平平的,只是那平平的一句狠话由他双唇中脱出,竟也如吐珠唾玉,说不尽的动听。
莫冶潜嘲讽道:“噢?静城王殿下凭的是什么,自身难保的蓬莱岛主?”萧尚醴道:“就凭一位大宗师。”
莫冶潜暗生惧意,嘴上却道:“殿下未免虚张声势!天下皆知,当世宗师都已立下‘宗师之约’,贵国思憾大师闭关三十年,又怎会在此时介入我北汉与你南楚之争?”
萧尚醴道:“本王